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◎海棠花落◎

一場酒醉, 換來了裴亦的深刻反省。

那幾天,沈清央如常上班,偶爾會收到裴小少爺投餵的各色下午茶, 個頂個的昂貴。蔣姝跟著沾光, 質問是哪位有錢的追求者。

她無奈,“發小。”

“那喻哲呢?”蔣姝替自己發小抱不平。

沈清央撥著蛋糕,笑容淡了下來:“不合適。”

“啊, 為什麽?”

“沒有為什麽。”她不想跟蔣姝多提這件事,一塊馬卡龍塞進她嘴裏, “別操心我了蔣律。”

其實周日晚上,喻哲就跟她聯系過。

是在他發現她拉黑了他微信之後,打來電話, 不解地問她為什麽?

沈清央並未多說什麽,只簡簡單單回了一句:“林竹是我同事。”

電話那頭登時沒了聲, 一秒,兩秒, 被掛斷。

之後,這個人在她生活裏銷聲匿跡。

沈清央無法理解這種多線程暧昧的爽感在哪裏。

但不重要,她很快把這個人從腦海中剔除。到了年中, 各種工作紛至沓來, 她一連忙了兩個星期, 七月, 裴亦的酒吧正式開業。

沈清央帶上孟希一起去捧場。

裴亦錢多, 朋友也多, 開業弄得熱熱鬧鬧, 請了一支很知名的樂隊駐場。孟希一進去便哇了一聲:“不錯嘛。”

裴亦來迎接他們, 四射的炫彩燈光裏, 他仍然戴著個墨鏡,臨近了才拉下一點瞇眼看:“喲,孟大記者,稀客啊。”

“不稀。”孟希說,“不比裴少身殘志堅,瞎了還要開夜店。”

裴亦跳腳:“老子幾萬買的限量版墨鏡!”

他倆見面次數不多,一見面就掐,沈清央早已習慣,在吧臺上找了個空座位翻酒單。

“央央。”裴亦湊過來,“要不要我給你推薦推薦。”

“免了,你自己調的自己喝吧。”

她可沒有這個福分。

最後點了一杯純果汁,孟希則喝瑪格麗特,一款青檸香氣的雞尾酒,顏色像海洋,十分清新。

“最近怎麽了?”孟希問,“感覺你有點不開心。”

“工作累的。”

“真的假的?”多年閨蜜,一眼不信。

沈清央沈默,轉著吸管,片刻,有些出神地說:“只是我最近在想,我是不是真的是一個很無情的人。”

孟希不解:“為什麽這樣問。”

她攬過沈清央的肩膀:“別想那麽多了,人生在世,難保人人都對得起,苛責自己就更是沒必要了。”

是嗎。沈清央看著前方,輕聲說:“希希,我記得你說過我做事沖動。”

她好像總在做一些錯誤的決定。

又好像沒有錯,只是天平兩端,她選擇維持自己覺得更重要的那端。

又過了幾天,七月底,林清宇生日。

他已經畢業,畢業後的第一個生日,自然要好好過,沈清央準備了一份禮物,帶去林家。

莊敏來開著她,見著她笑了:“清宇念叨你一上午了,一直在念叨姐姐怎麽還沒到。”

“他人呢?”

“陽臺曬衣服呢。”

沈清央換了鞋進去,不大的兩室一廳房子裏,輕易便能看見林清宇曬衣服的身影,正午陽光正好,男孩子又高,腳一踮便掛了上午。

莊敏站在她旁邊,目光溫柔:“清宇很懂事,小時候就經常幫忙曬衣服,那時候他夠不到,就踩在板凳上,現在都夠得到了,時間真快啊……”

沈清央聽著這些話,神色漸漸淡下來。

無關失望和傷心,只是莊敏好像忘了,她也是她女兒。

幾乎完全錯過了成長過程,於是也就沒那麽在意了。

那天中午,沈清央吃完飯便回了徐家,拉上窗簾,睡了三個小時的午覺。

五點多,被敲門聲叫醒。

她迷迷糊糊從被子裏爬起來開門。

門外來人是方琴,嗔怪:“怎麽一回來就睡覺,還睡這麽久,你徐伯伯買了西瓜,切了好半天,不見你下來——”

話沒說完,聲音戛然而止。

因為人忽然被沈清央抱住。

養了這麽多年,從來沒這麽親近過,方琴怔了怔,手下意識拍拍沈清央的後背,語氣放緩:“怎麽了清央,身體不舒服嗎?”

她心軟地摸了摸沈清央的額頭:“是不是發燒了呀?”

沈清央沒給回答。

方琴察覺到頸間一點溫熱的濡濕。

不該這麽難過的。

話是她說的,受傷的是徐行知。

明明那五年也平淡地過來了。

沈清央從來不知道喜歡和愛有什麽區別。

年少時,她喜歡徐行知,像喜歡漂亮的花,又或是一首好聽的歌,不覺得有什麽區別。

分開時,心臟鈍痛,但也是短暫的。

好像天生對這些感情就淡薄。

又好像,有些不一樣。

這一個月以來,徐行知徹底消失在她的生活中,從別人口中得知,他去了深圳出差。

異樣情緒後知後覺漫上來,一點一點蠶食了沈清央的睡眠。

她比以往更頻繁地夢見他。

夢見他們剛在一起的時候,姑蘇城酒店裏的那段時光。

夢見他親她,總能讓她心跳得很快。

夢見他喊她央央。

夢見他說,她夠狠心。

有時候夜半驚醒,從窗畔看到院子裏的那顆海棠樹,春日溜走。

它早已落盡了。

-

八月,徐行知從深圳返回北城。

落地之後,他先睡了一覺,醒來去見關柏言,這次深圳園區的落地審批他幫了大忙,人情算是欠下了。

哪知到了地方,不止關柏言一人。

成嘉瑩也在。

“不能怪我。”關柏言借著遞茶盞的動作低臉說,“成總親自開口找我搭的線,這個面子我不能不給,你也給我個面子。”

徐行知接過杯子,瞥了他一眼。

自回國以來,成嘉瑩已經好久沒見過他。國內不比國外自由,有父母拘著,還有長輩的數落。

加之徐行知也比從前忙,根本追不到人。

成嘉瑩用木匙攪著茶葉,茶室清幽,院中有一方人工湖,引的活水,風一吹,竹簾送入清涼。

“行知哥,你昨晚才落地嗎?”

徐行知“嗯”了一聲。

“那好辛苦,我們去吃飯吧,鳳鳴路上剛開了一家泰國——”

“成小姐。”他打斷她,“我待會兒就要回公司。”

成嘉瑩嘟嘴:“那好吧,明天呢?”

徐行知不說話,支著臉,手上漫不經心翻著茶室裏放著的道家書籍。

沈默便是最大的婉拒,成嘉瑩眼眶漸漸紅了,蹭地起身:“徐行知!你就這麽不待見我嗎?”

他眼皮也未擡。

關柏言不得不出來打圓場:“我說嘉瑩,你先坐下——”

“不要。”成嘉瑩拂開他的手,聲音裏帶了哭腔,“我走。”

說著,她當真轉身就走。

竹簾被掀開,一陣叮當作響後,茶室恢覆安靜。

關柏言揉著額頭嘆氣:“你說你,你就不能哄哄她嗎,小姑娘家家的,你也忍心。”

徐行知轉著青色茶盞:“我這樣才是對她好,讓她不要再浪費時間。”

“說得也是,不過嘉瑩到底哪兒不好,長得漂亮,人也單純,你就硬是看不上,我看你們倒是挺般配的。”

徐行知:“你是轉行當媒婆了嗎?”

“那倒沒有。”關柏言笑了兩聲,“這不是你一直單著,總惹不少姑娘芳心破碎。誒對了,上次來網球場找你那個姑娘怎麽樣了,我那會兒遠遠看著,身材挺不錯的。”

“我看你最近挺閑的。”徐行知擱下茶杯,“找別人陪你喝茶吧,我先回公司了。”

“誒誒誒——”關柏言挑眉,“怎麽一提起她你就翻臉,該不會你們真有點什麽吧——”

他話沒說話,徐行知身影已經消失在竹簾外。

周日,天氣晴朗,盛夏太陽刺得人晃眼,徐行知也懶得回公司,索性開車去找陳泊喝酒。

陳泊人是單個來的,手機上卻還墜著個米米,時不時給他發消息。

調完靜音,陳泊看了一眼屏幕,說:“米米聽說我來找你,本來要跟著一起來,她想念你的沈小姐。”

徐行知覺得自己做了個錯誤決定,陳泊說話是真招人煩,他沒擡眼皮:“想她幹什麽?”

“沈小姐招人喜歡啊。”陳泊促狹,“你喜歡,別人自然也喜歡。”

“奧對了。”他又說,“米米一直想請她吃飯,但不好意思去問,要不然你幫忙搭個線,請沈小姐出來?”

徐行知的神色徹底冷了下來:“自己去問,我幫不了忙。”

陳泊察覺出不對:“你們吵架了?”

“你能安靜點嗎。”

他終於覺得心煩。

在深圳還好,一回到北城,好像人人都在提她,哪兒都跟她有關系。

晚上,徐行知回到家。

手機上有很多朋友的邀約,連著方琴問他什麽時候回家的消息一起轟炸,他通通無視。

推開門,徐行知隨手丟下車鑰匙,扯了領帶去洗澡,熱水沖在手臂上一陣麻癢,他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吃了什麽東西過敏起了紅疹。

翻箱倒櫃找過敏藥。

倒不是家裏亂,只是喝了酒頭暈,不記得藥放在了哪裏。

“啪嗒——”

拉開一個抽屜,旁邊擺臺上的東西被震得掉了下來。

徐行知回頭,伸手撿起。

那東西散發著雪松香,淡到幾乎已經沒有。

是她買的。

他從車上摘下來,隨手丟在了某個地方,沒想到它會在這時候突然冒出來。

已經是沒用的東西。

徐行知盯了幾秒,丟進垃圾桶。

次日去公司,辦公桌上放了一疊實習記錄。

第一批的實習生已經結束了為期三個月的實習,由他們的導師和部分負責人進行打分,優秀者會進入秋招的提前批。

徐行知隨手翻了翻,看到林清宇的,評分是B。

不算高,中規中矩。

他叫來了彭卓,林清宇的導師。

“B已經很高了。”彭卓說,“林清宇在這一批實習生並不算出色的,但好在平時做事夠踏實,也很用功。”

徐行知捏著那張實習記錄,沒說話。

“老大。”彭卓撓撓頭發,“有什麽問題嗎?”

“沒有。”徐行知說,“讓他過來一趟。”

沒一會兒,門被敲響。

林清宇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推開門:“老大,彭工說您找我。”

在維斯待久了,他也跟研發部上下一起喊徐行知老大。

“坐吧。”徐行知問,“實習快結束了,最近感受如何?”

林清宇小心翼翼坐下,搞不清眼前狀況,只能含糊著回答:“還好。”

“不用那麽緊張。”徐行知看透他的想法,“你們這一屆的秋招快開始了,實習結束後你有什麽想法嗎,想正式來維斯工作嗎?”

“我可以嗎?”

“你想嗎?”

林清宇一頭霧水。

徐行知指尖點著紙面:“如果你想的話,我可以破個例。”

林清宇懵了,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。

“您的意思是……”

“你有個親戚,和我相熟。”徐行知說。

林清宇瞬間瞪大了眼睛。

在腦海中梳理了一會兒,他漸漸冷靜下來,不敢置信地說:“您的意思是,我可以直接拿offer?那當初我的實習?”

徐行知默認。

林清宇肩膀一松,變得有些頹:“我就說,我怎麽運氣那麽好,原來是……”

“老大,”他低頭,“我可以問問是哪個親戚嗎?”

“這不重要。”徐行知淡淡道,“你現在只需要做出選擇。”

做出選擇……

林清宇怔住。

這選擇要怎麽做,一個是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拿到別人都夢寐以求的offer,一個是回到殘酷的秋招市場,從頭開始競爭。

他有點出神。

片刻後,林清宇站起來鞠了一躬,鄭重其事地說:“老大,謝謝您這段時間對我的照顧。但我想,我還是不留下了。”

“想好了?”

“想好了。我不適合維斯,這裏對我來說一切都太快了,我跟不上大家的節奏。能得到一個實習機會,已經很感謝您了。”

徐行知沒說什麽,拉開抽屜取出一張信封。

“這是我給你寫的推薦信。”他遞給林清宇,“你帶上簡歷,去中越集團通信部面試,那兒空出了一個研發崗,不打算公開招聘,很適合你。”

林清宇略微猶豫了下。

“這不會對你那位親戚造成負擔,她不知道,去吧。”

他這才雙手接過,認真道:“謝謝您。”

徐行知溫和笑了笑。

送走林清宇,辦公室重歸安靜,落地窗外布滿大片金色日暮,顏色格外動人。

褚少雲進來時,徐行知剛掐了煙準備收拾東西。

“行知。”

他伸手按了電腦關機鍵,隨口應了聲。

“周末世博有個峰會,邀請發了過來,你有空去嗎?”

“去不了。”

褚少雲奇怪:“我剛問過岑秘書,你周末行程不是未定嗎?”

徐行知說:“我周五飛舊金山。”

“周五?”褚少雲意外,“這麽突然,不是說下周嗎?”

“我提前了航班。”

關了辦公室的門,給家政發去公寓之後的打掃安排,周五十一點,機場大廳響起登機播報。

“徐先生。”空姐走過來,笑容溫婉,“飛機即將起飛,請您將所有的電子設備調成飛行模式。”

徐行知頷首,合上手中筆記本。

窗外,雲層漸近。

一周後,沈清央在上海接到鄒瑾的緊急電話。

彼時她剛和客戶交涉完畢,臨登機之前,鄒瑾突然讓她退了機票重新買。

“魏律那邊有一項跨境並購的項目,要帶著團隊去南灣出差,林竹突然生病住院,人手不夠,你去頂一下。”

沈清央怔住:“我?”

“對。”鄒瑾說,“不會很久,等魏律手下空出能頂上的人你就回來。他親自開口向我要你幫忙,我也不好拒絕。”

“好吧。”她垂眼。

回北城的機票退掉,目的地改成舊金山。

靠在墻邊,沈清央莫名有些疲憊。

她擡眼看向候機廳外遼闊的停機坪,飛機在晚霞中起落,人來人往,紛紛奔向不同的目的地。

八月底。

盛夏謝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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